是明夷打來的電話。

她問：“小丹, 你那兒發生什麽了嗎？”

秦奚丹揉揉眼睛，“還好, 怎麽啦？”

明夷：“你看看窗外。”

秦奚丹拿著葉子, 走到窗前，將窗簾掀開一角。

她明明感覺自己只是閉了閉眼，一夜就這麽過去了，此刻已經是淩晨, 天蒙蒙亮, 淡青色的天空, 有幾縷淡紫而朦朧的雲飄過。吸入肺的空氣有點濕冷, 帶著一整夜的寒氣。

秦奚丹擡起頭。

天空中布滿密密麻麻的飛鳥。無數的鳥兒從高大山巒裏飛出, 圍繞著霰城飛旋，黑壓壓一片。

路上早起的行人紛紛舉起手機拍照, 記錄下這壯觀的一幕。

黑壓壓的鳥不停飛旋，最後變成一個首尾相接的圓, 就像秦奚丹在地上看見的那只眼睛, 從高空俯視著人們。

秦奚丹把窗簾放下, 低聲回明夷：“我看到了。”

明夷這時同樣靠在窗前, 手機貼著臉，望向窗外朦朧的晨曦。淡白的光照在她的臉上, 她用著石膏僵硬的身軀，空洞的眼眶凝視天空，眼睛裏似乎有了一些神采，“小丹，昨天晚上, 我做了一個夢。”

作為與龍神有“血脈聯系”的人, 明夷的感受最為強烈。

她夢見了兩條龍。

一條龍在天空飛舞, 美麗而威嚴，飛向緊閉的天門，鎮壓天門裏的怪物。

一條龍伏在地上，背上馱著連綿的山脈，埋在深深的地底，壓制山心的邪惡。

“但是，我感覺到祂的狀態不太好。”明夷憂心忡忡地說。

她與龍神的聯系十分緊密，“在地龍的身前，還有一個女人。”

明夷回憶這詭譎的夢境，低聲說：“在生理上，也許我該喊她母親。”

秦奚丹一怔，“你知道嗎？”

明夷微笑：“是的，小丹，我早就知道我的身世，我的母親，是謝家的上任族長，她是一個天賦很強的人，能夠感應到龍神的存在，有時候，甚至和與祂對話。我已經，”她頓了頓，聲音摻雜上絲莫名的情緒，“我已經，不止一次在夢中看見過她。”

在距離地面千百米的地底，在黑暗的山心，她永遠留在了那裏。

有時候，明夷會嘗試想象那個女人的經歷與選擇。

作為龍女的時候，她必須要常年住在山洞，長時間面對濕冷的水潭，與黝黑的洞穴。但她依舊可以上網，可以和溫叔聊天，也可以和外界聯系，幫助“正道”小姐。

即便這樣，她依舊覺得十分難熬。

可是那個女人，為什麽要留在漆黑不見天日、永遠無法離開的山心？就為了保護山下的城市與人民嗎？

明夷知道，女人是活著的。

當年，為了讓地龍穩定，不致使更大的災難發生，她借用龍神的力量，進行一次封印，讓地龍重歸安寧。作為代價，她必須承受莫大力量的反噬，也必須一直留在暗無天日的地心。

每次一想到，這個人生下了自己，她的心裏就會漫上極其覆雜的感情。

明夷嘆了口氣，對秦奚丹說：“小丹，在升龍山脈的地底，有一條巨大漫長的水脈，水脈連通我們的溱江，是江河的源頭，極其重要。二十年前，族長親自去地心，借用龍神的力量封印住地龍，但是經過天使偷襲後，龍神力量衰退了一些，封印開始搖動，現在天空中飛鳥的異象，還只是一個開始。”

秦奚丹問：“如果封印徹底破壞，會有很嚴重的事情發生嗎？”

明夷：“……是的。一場更加可怕的地震會發生。還有，山下的水脈很可能斷絕。”

地震尚且可以提前疏散人群，但是如果地底水脈衰竭，將會影響到整片陸地，和無數生命。人、動物、植物，對於所有的生靈，都將是一場浩劫。

秦奚丹抿緊唇，好一會，才說：“我會告訴院長，我想，會有解決的辦法的。既然二十年前就能封印一次，現在肯定也能再次封印。”

明夷搖頭，“小丹，現在情況不同，黑暗紀元馬上要來臨，地龍的力量比以前要強很多。在夢裏，她告訴我，她要撐不住了。”

秦奚丹笑了笑，安慰她，語氣樂觀地說：“是在人為，總是會有辦法的，你現在就待在學院裏，別想這麽多，等我回來請你吃火鍋啊！”

掛掉電話後，秦奚丹揉了揉眉心。

她又想到那個夢。

自從看到照片後，她也頻頻做夢，夢到升龍山脈，也夢見漆黑的洞穴。這也是章南露和她一起來這裏調查的原因。

也許是因為她的體質，地底的東西，也在持續地影響著她。

“咚咚”。

響起了敲門聲。

秦奚丹揉揉臉，放下手時，臉上露出輕松的微笑，快步走到門前，打開了門，朝走廊上的人打招呼，“早啊！”

章南露盯著她的臉，“昨天晚上沒睡好嗎？”

秦奚丹眨眼，“很明顯嗎？”

她連忙拿起口袋裏的鏡片，照了照自己的臉，“沒有黑眼圈吧。”

好吧，果然有黑眼圈。

“昨天又做了夢？”章南露問。

秦奚丹點頭，“這次夢到洞穴口了，哎昨晚上睡前你是不是還和誰在打電話，就坐在書桌前。”看見對方詫異的眼神，她笑起來，讓開身體，讓他進來，“我看見你了。”

章南露一走進房間，就被天花板上那個黑色手印吸引。他擡起頭，盯著手印。

金色的光線從山巒之上漫開，暗紅的太陽逐漸升起，變得明亮而熾熱。天空中的鳥群離去，重新飛回山中，陽光順著窗簾射入，照在了桌上。

太陽升起後，房間也變亮很多，天花板上的黑色手印，像一片黑色的雪，慢慢融化，消失在了空氣裏。

如果不是秦奚丹早就拍好照片，沒有人會知道，這裏曾經有過一個奇怪的手印。

“是死去的礦工們留下的，”她神色輕松，“這次我做的夢裏，夢見那個探險主播。聽他說，他是想要尋找埋在地底的父母，才重新到地底下。我想，他心裏的怨恨，和他帶的同伴的死亡，已經成了祭品，也是導致封印搖動的一部分導火索。”

章南露點頭，神色凝重。

秦奚丹雙手抱在胸前，看著他俊逸的眉眼，忽然笑了笑，問：“如果我們的生命，只剩下最後一天，你會選擇做什麽？”

章南露垂下眼睛，看著她，“為什麽要問這個？”

秦奚丹聳聳肩，“想問就問啦。”

章南露：“不會只剩最後一天的，所以這個問題沒有答案。如果在你一百歲的時候，我可能會想到答案。”

秦奚丹嘴角忍不住往上揚了揚，“那麽久呀……”

“其實也不是特別久。”

秦奚丹暢想未來，“不知道那個時候，黑暗紀元來了後，大家會怎麽樣。不知道我的退休工資能有多少。”

章南露：“會挺高的，別擔心。”

秦奚丹：“不知道能不能在絕扈市買房。”

章南露：“其實……”

秦奚丹偏頭，“嗯？”

章南露抿了抿唇角，過一兩分鐘，才說：“沒什麽，剛才已經有異象顯露出來，我覺得，我們要盡早采取行動了。”

兩個人把工作匯報上去後，又接到謝迎雲的電話。

昨天夜裏，謝家在嘗試舉行儀式，和神明聯系時，死了一位老人。再加上今天的異狀，他們知道，神明的力量失去了控制，地底恐怖的邪惡已經在往外逸散，一場更加恐怖的災難，馬上就會發生。

“我打算去地底下看看。”謝迎雲說：“一直以來，守在霰城，守住地底下的東西，是我們的使命。這次也一樣，兩位可以放心，我們會把事情控制住的。”

章南露直接問：“你們能控制住嗎？”

謝迎雲微微一怔，臉上有點發紅，“當然可以，二十年前可以，現在也可以。”

章南露：“我覺得不行。”

秦奚丹捂住了臉，在桌下，悄悄扯了把他的袖子。

謝迎雲被他氣得不輕，“你這是什麽意思？你在否定我們的能力？幾千年來，一直是我們在守護巨龍，哼，什麽都不知道的毛頭小子，別以為自己是執火人就了不起，眼睛朝著天，我們謝家最早守護龍神的那代起，比你們執火人誕生早了兩千多年呢。”

章南露不為所動，面無表情地說：“如果龍女還在，你們能夠解決，但是她不在這裏了，地底的力量也因為黑暗紀元在增強，我想，你們已經不能……”

沒等他說完，謝迎雲一拍桌子，怒視著他，“你什麽意思？”

秦奚丹重重踩了腳旁邊沒情商的青年，朝謝迎雲微笑：“我們的意思是，這件事和霰城上百萬人的生命相關，也和地底水脈有關系。我們能否也跟著你一起，進入到地心呢？”

她聲音溫柔，語氣誠懇，笑容美麗而真誠。

謝迎雲不好再發飆，重新坐了下來，冷哼一聲，“不需要，這一直以來，都是我們家族的事情，是我們的責任。”

秦奚丹看著他，眼睛沈靜溫和，“可是，天塌下來，和每個人都息息相關，我們也想要承擔起這樣的責任。這是你的家，也是我的國，請讓我們盡一下綿薄之力吧，好嗎？”

作者有話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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